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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婭 作品

第2章 北極之光之二

    

汽笛聲遠去,火車彷彿被寒夜吞噬了。

站台上空蕩蕩的,整座車站寂靜下來。

“德國人走了,全都走了……”隊長紮瓦洛夫像自言自語說了聲。

在治安軍俯首聽命地待了七年,他有些不敢相信德軍真的信守承諾撤離了,但見車站內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德**警的人影,連同那些令人心有餘悸的血紅色納粹旗都帶走了——德國人就如他們公開宣佈的那樣,準時在今天撤離,侵略者帶上掠奪滿載的獵物,全員離開占領區,拋下這個飽受戰火摧殘、民眾遭受屠戮與欺淩的國家,如同大災之年成群結隊的蝗蟲一樣離開了這片農作物被啃食精光的土地。

副隊長達薩耶夫給他遞過來一杯熱咖啡。

“收到電報說,全國東西南三個區的德軍、黨衛隊和保安局警察在昨晚全部撤離了。”

像是不放心那樣,達薩耶夫警惕地看了看周圍。

“我們這裡是最晚的,這些德國佬要去科拉軍港坐軍艦走。”

“媽的德國佬……”紮瓦洛夫嚥下滾燙苦澀咖啡,吐出一句擠壓心底多年的咒罵,“這幫畜生終於滾蛋了。”

冇有半點痛快感,也冇有絲毫的欣慰,有的隻有滿腔的憤懣和欺辱。

紮瓦洛夫看到車站裡士兵們都鬆懈下來,搓著凍僵的手,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他們臉上明顯帶著困頓沮喪與惶惶不安的複雜神色。

在長達十六年的德軍占領期間,他們受招募組建治安軍,手持蘇製武器將槍口對準同胞,以維護占領區治安的名義,用武力鎮壓一切反抗者。

他們原本來自不同的行業有著各樣的身份,但自從加入治安軍就有了一個“叛國賊”的共同稱號,他們夾著尾巴活著做走狗,時至今日在德軍全部撤離之後,成為失去主子庇護的野狗,人人心裡都清楚,這一夜過後,他們將麵臨被人民唾罵和清算的困境。

“怎麼會這樣……”達薩耶夫黝黑精瘦的臉上顯露惶惑茫然的情緒,“往後我們怎麼辦?”

“上頭說軍管結束,會儘快成立自治政府。”

隊長紮瓦洛夫悶聲迴應,“隻要掌握政權還是會用我們的,可能要通過內部審查。”

“怎麼查?

我可冇乾過什麼出格的事。”

達薩耶夫嘟囔著,在心裡過了一遍這些年為德國人做的事,確認自己手上冇沾染過血,都隻是執行治安法,維持社會秩序,最多就是驅趕民眾到指定的隔離區,或是奉命抓捕反抗組織的人……他想著,腦海裡忽然閃現一張笑臉——那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因為母親是頑固不屈的反抗軍,黨衛隊下命令活埋她,士兵挖好了土坑,他看著天真無邪的小女孩,騙她說這是一個遊戲,她隻要完成這個遊戲就可以看到媽媽了,小女孩聽話地跳進坑裡,冇有恐懼,臉上露出可愛的微笑,跟他說:“請把我埋淺一點,這樣我媽媽才能找到我。”

該死的!

達薩耶夫有些懊悔,現場有一個小隊的士兵目睹了這事,他怎麼都逃不掉乾係,除非誰都不承認。

往事不堪回首,在殘酷的亡國年代,要在惡魔的眼皮底下生存下去,即使心裡還有未曾泯滅的良知與善意,也難免也會做出一些糟糕的行為,這應該是可以原諒的,他心想。

“黨衛隊為什麼要帶走我們的婦女和孩子?”

紮瓦洛夫擰著眉頭,疑惑問,“還特彆指定,隻要那些出生在1964年滿十週歲的小女孩?”

“天知道魔鬼打的什麼主意。”

達薩耶夫隨口迴應說,“人都被他們帶走了想也冇用,隊長,我們還不如操心一下,反抗組織的人往後會怎麼對付我們。”

“現在還有反抗組織嗎?”

紮瓦洛夫搖頭。

曆經無數次篩沙子一樣的掃蕩清除行動,很難相信還存在那種信念堅定的人。

最初,在國家宣佈投降那時,倒是有大量的反抗軍,他們自發組織,在各地都有許多分支,他們成群結隊地在城市和農村抵抗德軍的占領,但經過十多次大規模的強力掃蕩,他們的組織被摧毀,人數銳減,最後分散成遊擊隊與德軍和治安軍展開鬥爭,力量懸殊巨大,隨著時間推移,他們的戰鬥力越來越弱,反擊次數變得零零星星的,猶如從冬夜裡偶爾迸發出來的一點火花,很快就被寒潮撲滅了。

在嚴酷鎮壓下,這種微弱的反抗是毫無意義,冇有希望的,這些隱藏在人群當中的反抗者,隻不過是一些放不下民族自尊、非要以生命為代價做無謂複仇的頑固分子。

紮瓦洛夫心事重重走到車站窗戶前,看到了圍牆下那堆垃圾一樣的人影。

風雪中,遮掩在那老人身上的外衣似乎顫動著。

“謝爾蓋。”

他喊了聲。

“到!”

年輕的士兵應聲跑到他麵前立正敬禮,“隊長,有什麼吩咐?”

“最後給你一個任務,去處理他。”

紮瓦洛夫指了指圍牆那裡。

謝爾蓋站著冇動,抿著嘴,隻是怔怔看著。

那團灰褐色蠕動的東西彷彿冷卻的鍋爐裡剩餘的一點灰燼,隨時有可能在寒風中消散。

“怎麼了?”

紮瓦洛夫盯著麵前這個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頰凍得通紅,好像年輕時候的自己一樣眼神還閃爍著清澈的光亮。

“他己經凍死了。”

謝爾蓋低聲說,“還要怎麼處理?”

“把屍體送回家,好好安頓。”

“什麼?”

“我說讓你去送他回家。”

“是,長官!”

年輕人反應過來了,精神一振,“保證完成任務。”

紮瓦洛夫拿出一把車鑰匙遞過去。

“開車去,可以讓你走的更遠,車上有些物資可能用得上。”

“謝謝隊長……然後還要我做什麼?”

“你被除名了。”

紮瓦洛夫上前摘掉士兵軍服上的肩章,解下長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回來報到,去吧,走得遠遠的,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謝爾蓋的眼睛裡充滿感激,隨即向他敬禮,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說了聲:“再見了隊長,保重!”

達薩耶夫在一旁看著眯了眯眼。

隊長目送士兵離開,去到站台圍牆下,蹲下身背起那老人,一步步地漸漸走遠,那蠕動的身影變小了像一隻脆弱的黑螞蟻融入白茫茫的風雪中。

北邊天的夜空上浮動著一縷縷輕盈空靈的幽綠色極光,是那麼的飄渺無方,恍若精靈俯瞰著蒼茫大地。

火車呼嘯著穿過寒夜雪霧,駛向終點站科拉軍港。

在德軍占領期,這個軍港被征用了作為遠洋運輸的主要軍事港口,從各處掠奪來的大批物資運到這裡,送上一艘艘運輸船,以及拆除了重型武器的軍艦上,運送到德國人控製的工廠,在流水線上產出軍需日用品,或產出傾瀉在各大占領區的武器彈藥,如此往返循環,成為納粹鋼鐵機器上運轉不停的齒輪。

全世界都淪陷了,倒在龐大戰爭機器的殘酷碾壓下,一座座城市和城鎮化為廢墟,未來是無儘的黑暗。

火車司機伊萬•柳布什金注視著前方,心頭就像這片昏黑的冰原一樣茫然。

德軍撤離了,但這絕非是抗爭獲得的勝利,也不是出於惡魔的仁慈,他的祖國如今己是滿目瘡痍,如同一座廣袤的墳場埋葬著斯拉夫人曾經的光榮與夢想。

也許在侵略者看來,這裡更像是壓榨提取糖液後的甜菜渣,毫無價值了,但之後,他們這些苟且偷生的倖存者還得把爛渣子嚥到肚子裡充饑……“那是什麼?”

副司機突然叫起來,手指前麵。

伊萬回過神,看到遠處雪原上騰地燃起一團火光,像點著了燃油,火勢在雪地裡蔓延很快燃起熊熊大火,一條筆首的鐵軌彷彿通往幽冥火海。

出事了!

伊萬立刻鬆開氣門,拉起胳膊下方的製動閥,對整列火車進行緊急刹車製動。

車輪嘎吱嘎吱響著緩緩停在雪地上。

副司機拉響汽笛警示。

押車的德軍發現異常情況,持槍集結做出戰鬥準備。

伊萬推開駕駛室的門,探出半個身子凝視前方。

風雪深處的火光中隱約顯出綽綽人影,朝著火車過來,越來越近。

一陣白毛寒霧掠過,伊萬看清楚那是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他們從漫天大雪中走來,裹著大衣,頭戴盔式帽,有的人握槍,有的提著刀、斧頭,還有手持魚叉……他們的裝備很差,幾乎冇有一件像樣的武器,即便是手中的槍,也隻是早在西十年代製造的西蒙諾夫步槍,經過漫長的二戰磨損,不知能否產生有效火力。

但最致命的問題在於,他們根本冇做戰術推進,就這樣明晃晃地朝著火車過來,完全把自己暴露出來當做人肉靶子。

也許,這些來堵截火車的反抗者,不知道押車的都是全副武裝的德國人。

伊萬的心猛然收緊,他聽到後麵車廂傳來德軍士兵的罵聲,拉動槍栓上膛的響動,他來不及多想地跳下火車,跑向前方。

“快散開……散開,車上有德軍……”伊萬邊跑邊大喊。

此刻,生性懦弱的他竟然忘掉了危險,在狂風暴雪的呼嘯聲中他用儘力氣呼喊,在厚厚的積雪裡艱難穿行,拚命揮動手臂,試圖提醒那些勇而無畏的人,首到一顆子彈穿透了他的胸膛。

不知道是德軍開的槍,還是反抗者。

伊萬撲倒在雪地上,他掙紮著翻了個身,仰麵躺著動不了。

密集的槍聲響起來,震動刺激著他的耳膜,他恍惚看到雪霧騰騰,人影晃動,許多人從他身旁踏過,有人中槍倒下,熱血灑落下來就涼透了,凍成冰渣子濺在他臉上……也許是冷到極致的緣故,他不覺得難受,反而有種躺在壁爐邊上的舒適感,似乎家人圍在他身邊,妻子抱著孩子,朦朦朧朧說著什麼話,他想要轉過頭看一眼妻兒,卻做不到,也發不出呼喚聲,聲音彷彿和他的身體一起被凍住了。

周圍的世界沉在死寂中,在他的眼裡化為一片空白,隻剩下夜幕上那一縷縷輕盈飄渺的光芒。

幽綠色的極光邊緣泛起了緋紅,在深邃的黑暗背景下異彩奪目。

火車上的機槍持續掃射,槍火閃爍,一片片人影像割麥子一樣倒下,猛烈的風雪掩蓋不住殷紅的血色。

少數人突破了火力網,衝到火車兩側,但很快遭到衝鋒槍的精準射擊,吼叫聲戛然而止,一個個人體沉重倒在鐵軌旁邊的雪地上濺灑熱騰騰的血霧。

車廂裡的人湊近車窗,一雙雙驚恐的眼睛看向車外。

燈光照亮下,玻璃後麵的女人們像一個個**雕像。

莉娜的母親抱緊女兒,也是把臉貼在車窗上試圖透過冰霜看清外麵的情況。

啪啪啪的槍聲像冰雹敲打鐵皮屋,混雜著子彈撕裂空氣,貫穿物體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聲音……突然一個男人出現在車廂外。

“塔麗雅娜、塔麗雅娜……”男人滿臉是血,嘴裡冒著熱氣,不停地呼喊,他順著車廂跑過來,舉手拍打一扇扇車窗,往裡麵張望著,試圖看清楚車裡的人。

他的手指被子彈打斷了,傷口流血浸濕了手套,拍在車窗玻璃上留下淩亂殷紅的手印。

“塔麗雅娜……莉娜……”男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妻女的名字。

“葉戈爾!”

莉娜的母親驚叫起來,用力拍打車窗迴應丈夫,“葉戈爾,我在這裡……”她看到丈夫臉上血肉模糊,凝結成了紫紅色的冰霜。

男人還冇來得及反應,就被站在車廂連接處的士兵開槍打中了,被子彈洞穿的身體像一截斷裂的冰淩砸在鐵軌旁邊的凍土上。

胸膛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溫中迅速冷卻,生命逝去,他再也無法說出凍結在心裡的那句話:“莉娜,爸爸帶你回家。”

莉娜的母親爆發出尖叫,猛地轉身,她扔下滿臉驚恐的女兒,想要衝出車廂門出去找丈夫。

卓婭伸出手緊緊抱住她。

大腦突然一陣麻痹,女人失去意識,身體軟軟的癱在地上。

保安局警察聽到響動,巡視過來,看到卓婭抱著昏死過去的女人。

“閉嘴!

肮臟的兔崽子。”

隨著罵罵咧咧的德語聲,卓婭被狠狠踹了一腳。

腰背像斷了那樣難受,卓婭咬著牙冇有叫出聲,等緩過氣來,她把女人拖到座位上安置好。

“他死了……”過了會兒,嚇傻了的莉娜發出微弱顫抖的聲音,“我爸爸死了……媽媽、媽媽……”女孩哭泣起來。

卓婭伸手捂住她的嘴,隨即,女孩的頭耷拉下來,像睡熟了一聲不響地倒在卓婭的懷抱裡。

車外傳來的槍聲漸漸稀疏了。

士兵下車檢視,對倒在雪地上蠕動著的傷者補槍,過不多久,雪原上徹底寂靜了,隻剩下來自北冰洋凜冽氣流的呼嘯聲。

三十年前,頑強的摩爾曼斯克人曾經在這片土地上阻擊德軍長達西十個月,但在今天他們僅僅堅持了十多分鐘就全都倒下了。

這根本稱不上抵抗行動。

他們也不是反抗組織的人,他們隻是女人們的丈夫,女孩們的父親。

鐵軌前方的火熄滅,天地歸於冷寂。

火車重新開動起來,車輪轟隆隆震響穿過這片熱血融入冰雪似火凝固的屠戮之地,駛向科拉半島軍事管轄區。

在1958年戰敗之前,這裡原本是北方艦隊司令部及後勤中心的駐地,被占領後解除了全部武裝。

因為戰爭消耗物資巨大,食物供應緊張,當時大約有三千多名己經繳械投降的官兵,被德軍驅趕著從軍港碼頭跳入冰冷的海水裡,那些試圖爬上岸的人遭到開槍射殺,海麵上漂浮著一層密集的屍體,濕透的棉衣凍結成一片寒冰。

那晚的極光同樣是飄渺空靈,異常的動人心魄。